言不凿空义无玄理——略说《仪礼》郑注
2023-07-14 来源:旧番剧
作者:贾海生(浙江大学古籍所教授)
礼典的践行与演习,都远远早于礼书的撰作,甲骨金文的记载可以为证。礼崩乐坏之际,僭上已成风尚,守礼无所依凭。鲁哀公便借恤由之死,令孺悲向孔子学习士丧礼,于是士丧礼才被写成书本。自此之后,好古怀旧而又识礼的君子陆续将列士至于王朝的各种礼典书写下来,以为行礼、习礼的根据,因而在七十子后学之间传抄研习(沈文倬《略论礼典的实行与〈仪礼〉书本的撰作》)。虽遭秦火之灾,或有散失亡逸,仍不绝如缕,流传于世。
汉惠帝解除挟书律,禁书纷纷复见于世。就《汉书》的记载与出土文献而言,汉代流传的先秦礼书,共有以下几种文本:1.今文本,西汉初年高堂生所传,共有十七篇;2.淹中本,相传出于鲁地淹中,共有五十六篇,其中十七篇与高堂生所传相同;3.孔壁本,鲁恭王从孔子旧宅壁中发现的礼书;4.河间本,河间献王从民间征集的礼书;5.汉简本,1959年出土于甘肃武威西汉墓葬的礼书,分为三种,共有九篇,详见陈梦家《武威汉简》。
高堂生所传十七篇礼书是用当时通行的隶书写成,通称今文本。淹中本、孔壁本、河间本礼书皆是用先秦古文写成,通称古文本。古文本甫一出现,立刻就被深藏秘府,常人不易得见。汉代流传的所谓古文本,皆是用隶书转写的文本。因为古文本初出时,秦废其字近百年之久,非博学之士不能尽识其字,只有经过通人的隶定,才能为学者持有而不断传习。汉简本虽是用隶书写成,也是从古文本转写的文本,可称为古文或本(沈文倬《〈礼〉汉简异文释》)。汉代流传的今古文本礼书,当时或单称《礼》,或称《士礼》《礼经》《礼记》等,无《仪礼》之称。据黄以周《礼书通故》的考辨,东晋时十七篇今文礼书才被称为《仪礼》。《仪礼》有经文,有记文,亦有传文,而传文仅见于《丧服》。
东汉末年,郑玄为其所习十七篇今文礼经作注,兼综今古,择善而从,若从今文则今文在经而于注内叠出古文,若从古文则古文在经而于注内叠出今文,若注不言今古文而仅言某或作某,表明当时流行的文本还有今文或本、古文或本。因此,谛审郑注,不仅今古文之别依稀可见,非今非古的别本亦可略睹其貌。自郑注本流行以后,今古文各本逐渐消亡。郑注十七篇今文礼书时,除马融《丧服注》外,其余皆无旧说可承,可见郑注本实有开创之功。通观《仪礼》郑注,言不凿空,义无玄理,略说其为礼学之宗的特点如下。
郑注十七篇礼经时,面对各种今古文文本,首要之务是精心校勘,撰为定本。如《士相见礼》云“挚,冬用雉,夏用腒,左头奉之”,此经是郑玄所撰定本,注云“今文头作脰”,汉简本“头”作“梪”,《说文》训头为首而训脰为颈,则郑意以为从古文作头义长,而梪则是脰字之误,陈梦家已有说明。据此一例,已见郑玄校勘之精。据李云光《三礼郑氏学发凡》统计,郑注引古文异文258条,其中称或本者8条;引今文异文261条,其中称或本者13条;今古文文本字数不同,注言“今文无某”者43条,注言“古文无某”者3条。据此可见郑玄校勘,既不左袒右护,亦不擅改经文。若今古文相同而实有讹误,郑玄无从决择,则其定本虽存旧貌,却必在注中据理驳正。如《觐礼》中的“四享”,注中据字形、文例、礼制断为“三享”之误。凡此之类的校勘驳正,反映了郑注不墨守文本,无偏执之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