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路176号,是我再也回不去的家(8)
2022-10-26 来源:旧番剧
他看起来仿佛刚从一团迷雾中走出来,疑惑地问我:“刚刚我怎么了?”
“你睡着了。”
他努力睁着浑浊的眼睛看我,用一种十分低沉的声音说:“下次再发生这个情况,要马上打电话给妈妈,刚才我可能是昏过去了。”
“哦。”
爸爸的气力时有时无,他变得易怒,吃个饭筷子捏不牢掉地上,他会生气,从房里到外边走廊的水斗刷牙,走不稳,也会生气。后来我们把脸盆端进房间,让他直接刷在盆里。他总为一些琐事责备我,叫我毛巾拧拧干、被子叠叠好,说以后都是我一个人弄了。
有一次,他抬起搁脚凳想要打我,我一把抓过凳子就给放下了。他没办法打到我,只能放弃,瘫倒在沙发上又开始生闷气,眼睛里有泪光。青春期的我不太能理解他的情绪,脾气又暴,常常顶撞他,吼着对他说:“你干嘛要这样,你不像我眼睛里的爸爸!”
多年后我才明白,那是人崩溃的样子。
2004年11月18日,我在学校课上到一半,家里来了电话。我赶紧打车到长征医院——那段时期,“免费打车卡”是用来让我随时去医院见爸爸最后一面的。
在和爸爸曾经一起看过的电影里,战争片也好,家庭片也好,人走之前,往往会说上一大段台词。但真正到了生命的最后时刻,我的爸爸却只是躺着,静静地等待生命的流逝。我和妈妈轮流守在他身边。我想起两三天前的晚上,他还有点力气,亲戚们都到场了。他跟我说:要好好读书,准备中考,要好好和外婆相处,房子毕竟是外公外婆的,以后尽量把房子争取下来,照顾好妈妈。当时他边说边用右手握着我的右手,越握越紧,我能感受到那只手传来的力量和温度。
而此时,我试着去握他的手,没有任何反应,他整个人只剩下从氧气面罩传来的回流声了。从上午等到下午,最后,医生过来问我和妈妈:“要不要拔掉管子?”
病房变得很安静,他手里的温度渐渐变凉。我看着在场的医护人员一副例行公事的样子,感到非常愤怒,但又没办法说些什么。我觉得他们没有能力,自己更没能力。接下来,护工用专门的袋子把爸爸包裹起来,放上推车。
我扶着推车把手,跟着工作人员走向地下的太平间。经过人来人往的走廊,我感觉自己跟整个医院剥离开了,他们是他们,我是我,没有任何关联。别人并不会感受到我这边刚刚发生了什么,原来一个人走了,真的轻如鸿毛。
在太平间里,我看着爸爸被推进冒着冷气的金属抽屉,好像光盘顺着轨道被推进影碟机,只是所有精彩的画面已经播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