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生的长河,为无数无名无姓的人的渡船而流|沈从文诞辰120周年(15)
2024-06-15 来源:旧番剧
“乡下人”的所谓“价值”,唯有在城里人那里才能实现,因此,要成为一个有“价值”的“乡下人”,就必须给自己打上城里人的标记。这就像是虎狼,在乡下只是杀生害命的野兽,而送进城里,装在马戏团的笼子里展览,便能吸引人掏钱买票参观。
从这个角度来说,沈从文的小说便是这个装虎狼的笼子,既能保证他的城里人读者能隔着笼子看个清楚明白,又不会让那些乡下真实的野兽伤到他们。而作为制作这个笼子的沈从文本人,固然来自乡下,但他或许心底更认同城里人的生活方式。如果他始终是个乡下人,那么他的人生轨迹就会像他在自传中所述的那样:“这时节我应当在那地方做了一个小绅士,我的太太一定是个有财产商人的女儿,我一定做了两任县知事,还一定做了四个以上孩子的父亲;而且必然还学会了吸鸦片烟”——这几乎是一个乡下人所能想到的最完满的生活。
但这样,不会有人知道他的名字,不会有人阅读他的只言片语,遗忘是他注定的归宿,也是千万乡下人的注定的归宿。
所以,尽管沈从文以自己乡下人的身份而自豪,但他依然需要努力去做一个城里人。因为城里不仅有地位、有名望,更有所谓的记忆。只要“出人头地”,就会有被人记住的可能。哪怕这个人是个来城里求生的“乡下人”,但人们会记住这个乡下人,也会因这个乡下人令人印象深刻的文字,记住更多原本注定生死籍籍无名的乡下人。
虎雏就是个令人深刻的例子,这个从城里逃跑的乡下勤务兵,最终回到了乡下。1934年,在阔别故乡十年后,他终于返乡,并且再一次见到虎雏,“除了他的手脚身个子长大了一些,眉眼还是那么有精神,有野性”。当沈从文对他说:“你还活在这儿,我以为你在上海早被人打死了!”虎雏“有些害羞似的微笑了”:
“打不死,日晒雨淋吃小米包谷长大的人,不轻易打死啊!”
他依然那么野性而生命力充沛地活着,依然好勇斗狠,会因为他看不惯的事而和人动拳脚,而且这一次依然没有输。
1934年沈从文回乡时拍摄的凤凰虹桥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