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林路上,不断更新迭代,开出那么多小店|沈轶伦(3)

2022-11-03 来源:旧番剧
“什么叫头生蛋?”
老太说,“是母鸡一生中下的第一枚蛋。”
“你哪里看出来?”我盯着那只鸡蛋,看起来和一般蛋无异。
“我一看就知道了。”老太说,又在敲开前格外仔细端详蛋。
这天做完煎饼。老太郑重其事交给我。我记得她认真看着我咬下第一口,弄得我紧张起来。仿佛我吃了这用头生蛋做的煎饼,也会经历什么不寻常的事。那会是什么呢?
老夫妇用的小煤炉,我们家有,邻居家也都用。刚搬入田林新村最初几年,煤气未通。父母每周要去买煤饼回家。新建社区,稍微偏离主路,皆是泥。一次父亲傍晚推着一车煤饼回家,雨后土路泥泞,父亲一只鞋子陷入土中拔不出来,眼见夜幕降临,四周也无灯火,黄鼠狼开始出没。他只好穿着一只鞋子匆匆回家,第二天原路返回一看,白白的日头下,遗落的鞋子一半朝下,一半插在凝结起来的泥路中间。
但渐渐,修路的工人来了,浇上水泥铺平道路,树立电线杆和路灯杆,新村和新村之间的荒地上,又长出新的工地。水泥搅拌机彻夜运转,嗡嗡发出低沉的声响,浸透每一个在新村长大的小孩的梦境。有时是打桩机的声响,轰然震动,让人一怔。同样让人一怔的,是屋内的电冰箱开始制冷的启动声。普通人家也添了电冰箱、有了彩电。小屋内变挤了。屋外的社区变高了。
最后通进社区的是煤气。
所以我还记得生煤炉时代那最后的光线。放学时分,我经过校外两边在建工地,经过一片围栏护住的杂草荒场,跑过自行车棚,一路走回家上楼。楼层一梯四户,走廊上竖起4个小煤炉冒着炊烟。妈在听广播,广播里放着音乐,她从煤炉上小心端下正在汩汩冒泡的饭锅,压着盖子倒出一碗米汁,嘱咐我喝。这无线电广播的旋律和米汤的滋味,这炊烟和新村,是属于我童年的声与色。
它既不属于上海的传奇花园洋房,也不属于与邻居面贴面分享一切的弄堂,它没有车水马龙的城市喧嚣,但它也不是乡土村舍。它属于我的田林。是一片日长夜大的有生命力的活物,崭新的,属于我们的。我看着它长大、丰富、变得完善和热闹,一如它看着我。
我还是时不时陪妈去田林路买必需品。只要带钞票就行了。票证压在饭桌的玻璃台面下,不再有人动。而粮店门口,开始有个女人架着小炉子做春卷皮卖。日用品店零拷的雪花霜罐头外,陈列出几个昂贵的日本动漫里的玩具,有一阵子顾客排队而至,买溜溜球。但我最喜欢的是布店。布店上空架着牵引线。柜台店员签单后,将单据和钱夹在线上,嗖地飞到店堂另一头收银员的手里。等收银员清点完毕,敲章后的单据附着找零,又嗖地飞回我们站立的柜台前。一整个店里,魔法世界一样头顶飞来飞去票据和零钱。多么有趣。但就在店外,开始有小贩在田林路上街沿摆摊,叫卖南方来的女士衣裙,是平日街头少见的花哨和款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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