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虚构|王辉城：雪晴(13)

那日，在火车站里接到你和雪霁，我差点没认出来。记得第一眼见雪霁时，她还是在地上乱爬的小姑娘，见了人就嘻嘻笑，完全不怕生。跟文文小时候，完全是两样。文文直到上幼儿园，跟幼儿园的同学接触多了，才没那么胆小怕羞。时间过得真快，一晃眼，我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
今年的雪比往年要来得更早、下得更密。哥，最近几个月，我常常梦见爸爸。有时，他穿着蓝色短袖衬衫、黑色西裤，骑着嘉陵摩托，载着我逛荧光街，到服装店里买衣服鞋子，到肉丸店里吃粉丝汤。路过炮仗店时，他说要去买爆竹烟花。我问他，过年还远着呢，以后再买吧。他走进炮仗店里，抱出一大纸箱的爆竹烟花。他将纸箱捆在摩托车尾架上。我跟他说，爸，这样我往哪里坐？他不应，只自顾自地启动摩托，驶远了。我拼命地追着，喊着，可爸爸一点也不会回应。
有时，我梦见自己睡在卧铺里，火车停在隧道里。隧道不知通往哪里，望不见尽头。里面非常冷，铁轨结了坚硬的冰。火车里的空调停掉了，我蜷缩在被子里。我爸不知怎么的就出现在过道上，穿着蓝色短袖衬衫，头发湿漉漉的，嘴巴冻得发紫。他跟我说，蔷薇，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爸爸？我跟他说，爸爸，文文刚上幼儿园，工作也很忙，我一时半会儿走不开呢。爸爸又说，爸爸的屋顶漏水了，一到雨雪天气，家里就到处漏水。你帮帮我修修吧。我跟他说，爸爸，等我忙完这段时间，就回去给你修屋顶。爸爸问，你什么时候能忙完？我答不上来，只好说，爸爸，要不你搬来跟我们一起住？爸爸说，我认不得路……
信的最后一页是乘车路线。在荧光街汽车站里搭乘中巴到火车站。开往火车站的中巴，每小时一班；开往云城的火车，一天里只有傍晚和午夜两个班次。到达云城时，或是中午，或是傍晚。接下来画满方块与线条的图纸，杨舟盯了好一会儿，忽而明白，原来张简陋平面地图。火车站哪个出站口出，坐那趟公交车，途径哪些站点与小区。一辆方块小车停驻在荧光二村门口，蔷薇在一旁标注着：“爸，到站了。往小区里走，家在荧光二村三栋六零一楼。”
杨舟靠在门上，大脑白茫茫的一片，思绪停滞了，怔怔地发着呆。忽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起。“喂，你没事吧？”有人在问。他这才惊醒过来，原来自己在细声哭着。他赶紧擦拭了眼泪，整了整衣衫，收拾好，开了门。门外站着乘务员和一个年轻的女孩。他抱歉地冲他们笑了笑，答了句“没事”，便攥着书包逃回自己的床铺。此时，女儿已经熟睡，双手搁在被子外面。杨舟忙帮女儿掖了掖被子。
杨舟躺下了，躺在自己的床铺里。在女儿平稳安宁的呼吸声里，在富有韵律的火车声里，他合上眼，然后渐渐沉入梦乡。火车迎着黑夜，急速前进。于是，它驶进了旷野。窗外是零散的村落、田野与山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