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被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欺骗了,那就是我们的乐观主义|纪念茨威格逝世80周年(9)
2023-06-03 来源:旧番剧
所以,我第一次同罗曼·罗兰相见的情形,至今仍历历在目。那是坐落在蒙帕纳斯林荫大道附近的一幢不起眼的房子,我走上五层狭窄的盘旋楼梯,在他的门前,我感觉到一种特别的宁静,这里几乎听不到林荫大道上的喧闹声;窗子下面是一座古老寺院的花园,只能听到风儿拂过树叶的沙沙声。罗曼·罗兰为我开门,把我引进那间书籍堆到天花板的斗室。我第一次见到他那炯炯有神的蓝眼睛,那是我有生以来在一个人身上见到的最清澈、最和善的眼睛。在我们的谈话过程中,那双眼睛把内心深处的色彩和热情不时地放射出来,同时又暗暗隐藏着悲哀。在他深思的时候,他的目光变得更加深沉;当他激动的时候,他的双眼闪耀着光辉。由于读书和熬夜,那双眼睛露出过度疲劳的样子,眼圈微微发红,唯有那一对瞳孔,在他侃侃而谈的时候会奇妙地放出光芒。我打量着他的身材,不觉有点害怕,他个子很高,却非常瘦,走起路来,多少有点弯着腰,就好像长期伏案工作使他颈背变弯了。
他脸色苍白,骨瘦如柴,看上去体弱多病。他说话慢声细语,好像他是爱护自己的身体。他几乎从不去散步,吃得也少,不吸烟也不喝酒,避免身体上的任何紧张。后来我才惊奇地发现,在他那苦行主义的躯体里蕴藏着多么巨大的耐力啊!在他那似乎十分虚弱的躯体后面,又有何等巨大的精神劳动力啊!他伏在堆满纸张和书籍的写字台上,一工作就是数小时,他躺在床上看书,也是一连看数小时,他的身体已经精疲力竭,却只给自己留下四五个小时的睡眠时间。他允许自己唯一的放松就是音乐,他的钢琴弹得很出色,他那柔软的手指弹着钢琴,声音好像不是弹出来的,而是手指引出来的。从前,我在室内听到过马克斯·雷格尔、费鲁乔·布索尼、布鲁诺·瓦尔特演奏的钢琴,这些名家没有一人像罗曼·罗兰那样给了我同敬爱的大师进行直接交流的感情。
《罗曼·罗兰》,[奥]茨威格著,杨善禄/罗刚译,安徽文艺出版社,2000年8月。
他的知识非常渊博,使别人感到惭愧,他的生活就是读书。他精通文学、哲学、历史,熟悉一切国家和一切时代的问题。他懂得音乐中的每个音节;甚至像加卢皮和特勒曼等人最最孤僻的作品和三四流音乐家的作品,他都熟悉。同时,他积极参与当时发生的每一个事件。他那间修道士式的简朴斗室就像一间照相馆的暗室,能够反映出全世界。在人际关系方面,他和同时代的许多伟人都很熟悉,他曾经是乔治·勒南的学生,在瓦格纳家做客,是饶勒斯的朋友,托尔斯泰曾给他写过那封著名的信,信中承认自己真心赞赏罗曼·罗兰的文学作品。我在他的房间里感觉到一种人性上和道德上的优势,一种不带骄傲情绪的内心自由,对一个坚强的人来说,这种自由是不言而喻的。我第一眼就看出,在关键的时候他将代表欧洲的良知——时间证明我是对的。我们谈论起《约翰·克利斯朵夫》。罗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