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枢元:忆赵以文先生(5)
2024-06-14 来源:旧番剧
今日社的主要任务,是编辑出版《今日月刊》。“今日”二字比较平实,不易引起反动当局的注意,但也绝非“古董”,而是执着于“当代”。内容是综合性的,有争论、创作、杂文,也有文学评论。以王先生为支柱,向当局送审备案是不成问题的,问题还是出在内容上。全部篇名、作者我已不能明确指出。只记得,我写过两篇文章,一是关于鲁迅的,题目是“伟大的人、文学家、战士鲁迅”,用的笔名可能是“依文”,发表在《今日月刊》第一期;另一篇是《评<决堤>》,刊载于《今日月刊》第二期。《决堤》属于报告文学性质,揭露了当时河南省军政头子刘峙为了预防水淹开封,在兰封县以北炸破黄河堤防给人民所造成的灾难。因为触及当局的疮疤,《今日月刊》被迫停刊,并且传讯了王毅斋先生,由于王先生勇于承担责任,社员没有遭到直接迫害。
凭心而论,赵以文先生这时每月有20块大洋的补贴,他的读书生活应是很优裕的,他也亲口告诉过我,那时住在河大校园内的东三斋,每月三五块钱就可以在校外的饭馆里“包伙”,有伙计把饭菜送到宿舍,每顿都有肉食。尽管如此,他仍然不改初衷,没有放弃他干革命的凌云壮志,仍在积极参与共产党的地下活动。1935年春天,他的夫人李培义女士在杏花园教育实验学校被捕,他在同学张冠三房间的床底下潜伏了八个小时,在黎明前黑暗的掩护下溜出东斋,从后边的荒草丛中绕到大礼堂西侧,翻墙逃出校外,才躲过一劫。1940年春,由于身份暴露,被撤消中学校长职务,在日军特务机关的追捕下被迫逃至甘肃,仍然从事教学工作。全国解放后回到河南,几经辗转,终于在郑州大学安下身来。
赵以文先生由于热衷于革命影响了他的学术成就,但他却有一位在当代学术界享有盛名的女儿,即王瑶先生的弟子、中国社科院现代文学研究室的赵园。赵园与我同岁,当年我在郑大教书时,她回来探亲,我曾经请她为我的研究生讲过课。赵以文先生辞世后,赵园曾在一篇文章中说过,父亲是那个时代的热血青年,一个“左翼”文学青年,十几岁的年龄即从事地下活动,担任过中学校长,传递过地下情报,常年独自在异地漂泊,领略过铁窗风味,经受过酷刑折磨,为了组织民众抗日,不惜将手枪拍在县党部头头的办公桌上!
青年时代的赵以文先生真像是我们在电影里看到的叱咤风云的革命英雄。但我接触到的赵先生却已经丝毫没有了这些英雄气概。那时的赵先生已经过了七十岁,是一位瘦弱、善良、甚至有些敏感、脆弱的老人。革命成功之后,老家的亲属中因“地主成分”受到“管制”或“镇压”,夫人李培义也由于自由独立、口直心快的性格被打成“右派”,“革命”对于他来说就像只“魔棒”,挥来挥去都又打回自己身上。暮年的赵以文先生显得有些弱不禁风,像一棵久经风霜摧残的芦苇,似乎一点点风吹草动就会将它吹倒。有时和他老人家聊天,为了社会上一些司空见惯的坏人坏事,他也会义愤填膺,但结局总是自己感伤,暗自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