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齐尔的创作与思想:怎样去安顿现代人无家可归的灵魂?(9)
2024-06-14 来源:旧番剧
新京报:小说在某种意义上也可以被视为青少年托乐思认识自我的一小段旅程,是面对不确定的世界时对一种“确定性”的渴望。在这一过程中,情欲扮演了重要角色,你如何看待情欲书写在这部作品中的作用?
罗炜:十九世纪中后期德奥地区基本处于谈性色变的状态,全社会对于青少年的性问题更是守口如瓶,这种禁锢的直接后果便是世纪之交青少年犯罪率的急剧攀升,从而倒逼国家和社会不得不给予关注。《托乐思》发表的1906年正好是这样一个青少年性问题开始受到公开直面的时间节点,也是在这一年德奥地区第一家性科学杂志和第一本性启蒙书籍面世。由于是刚刚放开,《托乐思》一书的情欲书写所引发的轰动仍极具丑闻色彩,令穆齐尔身份尊贵的大学校长父亲深感难堪。对于受众的这种过度的情欲解读,穆齐尔本人颇有微词,一再强调小说里出现的变态性行为并非刻意,实属偶然,他真正的意图是探讨认识论中的不确定性问题,一个当时的科学哲学前沿问题,小说包括情欲在内的所有描写都从属于此目的。
新京报:临近小说结尾,托乐思在校长、老师面前做了一次自我陈述,集中呈现了他的思考。托乐思感到,“一个巨大的认识的进行,只会是一半在大脑的光圈里,另一半在黑暗的心底”,“在我心里却有着另外一个并不是用理智的眼光来看待这一切的生命。”如何理解托乐思这次陈述的内容?
罗炜:陷入迷惘之前的托乐思是用非黑即白的简单方式来认识世界:一个是稳固、理智、秩序井然的世界,另一个则是充满黑暗、秘密、血腥和惊奇的冒险世界。当他从光明的世界误入黑暗的冒险世界时,之前被他认定的那种界限消失了,这令他陷入迷惘,他之前的世界观崩塌了。而通过在这个黑暗世界里的一系列极端事件和情境,他最终体会到这两个世界的界限其实并不分明,而是模糊不清,甚至是彼此相连、一体两面。因为获得了这样的认识,托乐思最后才能够在校长和老师们面前侃侃而谈,不再有负罪感,不再迷惘,这说明他已经克服二元对立思维,已经能够在意识中将之前所认为的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进行有机整合,也能够接受世界的两面性。他现在懂得,不是客观现实有两张面孔,而是他拥有观察事物的双重可能性。他认识到,正是那“不断变换着的灵魂的视角”让世界显得疑点重重,而世界除了理性的一面,还有感性的一面,他开始学会搭建沟通二者的桥梁,把感性、性和性感作为他的自我的组成部分,也作为他父母生活的一个必然的部分来加以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