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季栋梁:苦下到哪达哪达亲(上)(16)
2024-06-15 来源:旧番剧
念完经,送走了阴阳和吹手,我就和他说搬家的事,我想这次他该找不出借口来了吧。他停顿了许久说:“你先回去吧,我把地里收拾收拾,家里的东西处理处理,啥总都得弄倭也了。”
“倭也”是老家方言,有“周全圆满”的意思。
这已让我很满意了,我说:“弄倭也了你给我打个电话。”
他嗯了一声。
可他一直没给我打电话,眼看秋尽了,我又回来了。
回到家,门锁着,邻居说犁地去了。我心里窝火,撵到地里一看,地被他又打耱得像锦缎一样了。在土地上,他永远是个利落的人,他是在歇着的地里看到一个土疙瘩就不舒服的人。他说:“你这时间回来干啥?”把我说得一愣,我提出进城时,他说:“一年的庄稼两年做,这些地都是上茬地,苦没有白下的,把苦下下了,咋也得刷个茬,明年再揽一年庄稼。”他抓了一把土起来说,“你看这地我收拾得像锦缎一样,来年雨水要好,一定有一茬子好庄稼。”我知道这次又不行了,而且他把进城的日子推迟了一年。
我咬着嘴唇许久,终究没敢跟他争执。娘没了,他已像一个失去靠山的人没势了,活在下风子了,一下子成了弱势群体,一点脾气没了,蔫了,说话看我的脸色了,不吼着喊着说话了。他硬,我还能讲理,他不跟我来硬的了,这倒把我给拿住了,我再逼就是恃强凌弱了。他说过一句话:硬的怕横的,横的怕愣的,愣的怕病的。他现在就像是一个病人,我不敢再逼他,他犟病犯了,我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一年就一年吧。
第二年夏庄稼开收,我请公休假回家,一方面是帮他收庄稼,一方面是要在他为明年种地下苦时拦住他。一年的庄稼两年做,夏庄稼收完,为明年种庄稼的犁地就开始了。然而,麦子收了第二天,他又赶着那对老牛犁地了,我说:“等秋庄稼一收咱就把地卖了进城里,你还下这苦干啥?”
“正是犁地的时候,不犁地让荒了?”他说,“就是要走,把荒地撂给人家?”
这话又给了我希望。
秋深了,我请了一周假,我想这时间收的收了,打的打了,土地上的活都做尽了。回到家,他明白我的意图,不说话,只是闷着头吃烟——遇事了他就抱着烟锅子一锅子接一锅子吃。最后他说:“今年墒落得好,明年有料子好庄稼哩。”我急了说:“大,你小七十了,该享福了,再不是干活的年龄了。”他不说话,我又说:“你这里一个人下苦,人骂我哩,再说你苦出个病来,得不偿失哩。你在地里下一年苦能挣了几个钱?要是苦出个病来,那可不是一两年的庄稼挣下的钱就能看好的。”他抬起头看看我,长吁了一口气,又提着锹出去了。只要他一到土地上去,土地就为他做主,他就有主意了。果然他回来后说:“明天你就回去吧。”之后便背对着我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