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香植物与嗅觉诗学(4)
2023-12-21 来源:旧番剧
“小园烟景正凄迷,阵阵寒香压麝脐。”“寒”“压”二字皆是触觉,前者描写梅香之寒冽,后者强调梅香之浓郁,感官互通,让不可触的花香瞬间可感。嗅觉的语言不是强烈直白的,它含蓄微妙,常常并不显豁地表现在纸面之上,需要我们吟咏揣度,在想象中重建某种气味的体验以及情感。
叁 诗歌的艺术与调香师
莎剧中不乏对于植物芳香的描述。《罗密欧与朱丽叶》中有名句:“我们叫作玫瑰的这一种花,要是换了个名字,它的香味还是同样的芬芳;罗密欧要是换了别的名字,他的可爱的完美也绝不会有丝毫改变。”以气味而不是以名取花,直寻问题的本质,发人深思。在《仲夏夜之梦》中,莎士比亚开起了鲜花铺子:
我知道一处野茴香盛开的水滩,
那里樱草萋萋,紫罗兰颔首含笑,
馥郁茂盛的金银花,
馨香的玫瑰与野蔷薇撑起了一张芬芳的帷帐。
这几种花草香味皆以甜香见长,通过对于甜香的反复渲染,莎士比亚在气味上凸显了气氛之甜腻,伊丽莎白时期的观众,或可以对此会心一笑。这一书写策略在后世的诗作中也有体现。弥尔顿《失乐园》中,芳香植物多次出现,既有“香甜之茴香”“芬芳之灌木”,还如此描述了亚当、夏娃的天然婚床,与莎士比亚的表述遥相呼应,有异曲同工之妙:“鲜花铺就的床,/三色堇,紫罗兰和常春花,/还有风信子,大地最柔软的怀抱。” 虽无一字提花香,但已是芳香扑鼻。两人被赶出伊甸园时,植物也随之发生了变化,以荆棘、蒺藜与菜蔬的植物意象表述堕落之后的苦楚,与昔日的“三色堇,紫罗兰和常春花,/还有风信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无论是莎士比亚还是弥尔顿,一个出类拔萃的诗人必然也是一个能暗中调和不同感官体验的大师,全方位地发掘“眼耳鼻舌身意”的切身感受,用以描绘不同的情感,烘托不同的气氛。在“看”之外,“嗅”亦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语言的使用如同制香工艺,将气味这种看似不可捉摸的事物封存在文字之中。莎士比亚尤善此道,甚至还提到过玫瑰精油的提取技术:“但是婚配的女子有如被采下炼制过的玫瑰,香气如故,/比之孤独地自开自谢,奄然朽腐的花儿,/在尘俗的眼光看来,总是要更为幸福(《仲夏夜之梦》第一幕第一场)。”
后世的诗歌中,也有类似的意象。美国现代诗人希尔达·杜丽特尔(Hilda Doolittle)在《海洋玫瑰》(Sea Rose)中写道:“那芳香的玫瑰,/能否滴下这般浓郁/凝固于一片叶中的香气?”大诗人威廉·卡洛斯·威廉姆斯在《常春花》(Of Asphodel)中写道:“我带给你,/重新唤醒的,/那些花儿的回忆。/它们那时散发着甜美的气息,/我把它们压在书页间/长时间/封存了/它们的一点香甜。”诗句表达了诗人对于香气的迷醉,或表达了人们对于一切美好事物不忍舍弃的心态。正如《芳香:气味的文化史》一著所言,辨识气味本身便是一种“回忆”的技术,没有什么比气味更能够激发我们关于一段生活、一种场景的追忆。“采得黄花作枕囊,曲屏深幌闷幽香”,鬓如霜雪,草木零落,留住的只有一枕菊香、一段回忆。“人间万事消磨尽,只有清香似旧时”,花儿尚未散逸殆尽的香气唤醒了人们对于往昔的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