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季栋梁:苦下到哪达哪达亲(上)(9)
2024-06-15 来源:旧番剧
我说:“贷款还起来真的不愁,我是按照我们的收入开销贷的款,没压力,就是个时间问题,城里人都这么过活。”
娘说:“看把你说得轻松的,一月光利息多少钱,几个羊钱哩。”
我说:“你们都这么大年龄了,还在地里苦着,让别人笑话不?”
“村里谁笑话谁,几个儿的不都在地里苦着哩。”娘说,“就是笑话也传不到城里去,城里有几个知道我们的人?你大身体好着哩,一辈子没吃过药,不让干活,他坐不住。”
我无言了。
娘给了我三万块钱。我每年过年给他们每人一千,就像个诱饵总是钓出大鱼。这是他们抠下来的,他们几乎不花一分钱,一身衣服穿几年,打着补丁穿。我想,如果我也像我的那些同学念上几年书不念了,他们的负担没有这么重。
我抹着泪说:“娘,你们花去,想吃啥吃个啥,想穿啥穿个啥,想戴个啥戴个啥。”
娘笑了说:“当我们十七十八哩,年轻时候想穿想戴哩,穷得没有么,现在老面瓜瓜的穿戴个啥都不好看了,赶紧拿回去还贷。”
2004年,老家遭受五十年未遇大旱,从春到秋老天爷连一场雨都没给,媒体报道颗粒无收。事实上连续三年都旱了,我想他没明没夜地白下了几年苦,心都该乏了。
我一进家门,他正生着气,齁得很,一脚就把板凳踢翻了,瞥了我一眼,出门去了。
小晌午我正靠着墙根蹲在村巷。他掮着锹从外面回来,看了我两眼,进门时忽然吼道:“你长的是个猪脑子,记吃不记打?”
我被吼了个莫名其妙,环顾一下四周,除了我再没人。
“咋了,又咋了!”我黑着脸说。
他吼着说:“我说过多少遍了,新墙根子下不要坐,我的话秋风过了驴耳了。”
不要在新墙根子底下歇缓乘凉,他确实不止一次教训过我,说新打的墙就跟牙没长出来的娃娃一样,还谎着呢,说倒就倒了。他说一堵墙要立过十几年以后才能叫墙,比人厉害,墙还在,可打墙的人已不在了。这当然是他六十多年活出来的经验。新打的墙打死打伤人在庄上有实例,最近的例子出在刘二家。那年,刘二在家门口打了堵墙。那堵墙打得很怪,正对着大门打了一堵又高又厚的墙,看上去要多别扭有多别扭,就像好好的手上长了个六指。村子里人做事心思浅薄,一动弹就能看出用意,可刘二打这堵墙实在费人思量。因了这堵墙,不要说人,连风、阳光进他家院子都拐弯抹角的。不过这堵墙也有用处,夏天乘凉看庄稼,冬天避风晒暖暖。自墙打起,刘二的婆娘就常坐在墙下做针线,猪、猫、鸡、狗也常展脱脱躺在墙根下。忽然一天,那墙就倒了,刘二的婆娘腰打折了,年猪也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