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荐读|母亲的前半生(3)
2023-06-11 来源:旧番剧
父亲无奈,只得放弃了一时痛快的想法,回到陕北后,将一封收信人为曾祖父名字的家书连同一个月的工资寄回老家。这封信一举修改了他在曾祖父母眼里“废物和浪子”的形象,同时取得了再次返回家庭的资格。
1965年,母亲的祖父母年事已高,成为可以不参加集体劳动的社员。按照当时生产队的统计口径,母亲成为农业社里一户五口之家的新户主,但当家的自然还是她的祖父。是年母亲27岁。户口本上的五口之家,父亲因在外工作不列入户籍,而他们的女儿即我的姐姐的出生又为家庭增添了一员。到了1969年,随着我的出生,母亲就成为农业社里一户六口之家的户主。
母亲所谓的“户主”,其实就是赡养老人和抚育孩子的第一责任人。两个老人不挣工分,两个孩子也不挣工分,在按工分配的生产队里,母亲首先要做的事情,就是多挣工分。她多挣工分的途径:一个是出满勤,母亲晌晌一听铃响就慌乱地停下手中的活去上工,不敢请假更不敢旷工;另一个是抢着做生产队的一些零工,如卸装物料,做生产队客饭等;还有一个途径是以物换工分,诸如割青草、拾羊粪、换鸡蛋等等。有年年底生产队总计工分时,她竟然超越了男劳超越了干部,成了全队得工分最高的社员。工分公布到墙上后,有人给驻村“工作组”告发母亲工分造假。“工作组”马上进行核查。核查的结果是母亲的工分分分都有记录也都有证人,“造假”一事查无实据。很多年以来,母亲都为她创造的工分记录感到自豪,因为这铭刻了在人民公社里一个女劳为了养家糊口将自己的主动劳动发挥到的极限。
然而,母亲一个人的高工分却改变不了我们家永远是“拖欠户”的事实,生产队每次分配的口粮,以及对“困难户”分配的照顾粮,常常装不满一条帆布口袋。分配的食用油,装不满一个黑瓷小油罐。这怎够一家六张嘴的消耗?父亲寄回的一点工资,几乎全部都用于买粮。我记得冬天吃饭,一家人围坐在炕上,米汤碗里总有切成小段段的蔓菁,味道辛得恁难吃,我总是用筷子挑完米粒,剩下半碗蔓菁。我们吃饭时,母亲总是在炕下洗锅洗碗扫脚地,孩子们叫她她也不上来。后来才知道她其实是在等待我们的剩饭,多数情况下,她只能等我碗里剩的那点蔓菁。如果没有,她就揣个凉馍或凉红薯到院子里去啃。母亲说,在生产队里,自家关起门来吃的饭好做,因为瞎好没人见。家里来了客人,客桌上是要凑够四碟菜的。她就不得不东邻借面,西邻借菜,迟迟地进不了灶房,也迟迟地出不了灶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