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见悬崖底下不停撞击海岸的波涛声|第一人称(6)
2024-06-15 来源:旧番剧
巴洛斯1950 年代在丹吉尔写过一系列短篇小说,结集为《区际城》(Interzone),题目明显由“国际共管区”(International Zone)一词衍变而来,“区际城”给我感觉像是夹在纪实与虚构之间的平行世界,一种混沌的中间状态。这个词也出现在巴洛斯后来的代表作《裸体午餐》里。与其说“区际城”是个地理名称,不如说是想象空间,或是作者毒瘾发作时的妄想。坦白说,《裸体午餐》我读不下去,实验性太强,通篇呓语,全是残暴、病态内容。“垮掉”派的作品对我来说只有“史料”价值,尽管其中情绪多少可以领会。更让我感兴趣的是“区际城”所影射的丹吉尔。《裸体午餐》里说它是“拼贴城市”、一个“巨大而寂静的商场,堆满人间所有潜在的可能性”。换句话说,一切人类欲望都能在这个“大苏克”里被生产、被消费。那个一人三面的“卡夫卡男孩”的故事或许可以解释巴洛斯所说的“区际城”“拼贴城市”概念:
作为悬浮在丹吉尔的边缘人,小说作者从城市生活获得的感受像是同时处在几个维度的平行世界中,这种虚虚实实、层层拼贴的错杂感,很“卡夫卡”。
如今我坐在小苏克的咖啡座上是绝无可能向服务员要一杯“哈吸吸”冲泡的所谓“特调茶”了,但只要打开iBook 里的《裸体午餐》,巴洛斯的幽灵就跃然屏上。丹吉尔给巴洛斯提供了安全的避难所,得以摆脱旧记忆、旧身份(因他在美国时误杀妻子这段黑历史而定义的身份),也提供了自由,包括物美价廉的毒品和性。他与“卡夫卡男孩”的交往无疑是涉及金钱的性交易,在那个年代既不存在法律、道德上的风险,也不构成经济负担。难怪巴洛斯在信里对金斯堡说,他来到这个自由世界之前意识不到美国有多无聊。同时代的美国正处在保守压抑的麦卡锡年代,而“国际共管”时期的丹吉尔是个没有国籍的城邦,尽管被西方人统治着,但它既不是欧洲也不像非洲,“不在这儿也不在那儿”,本身具有流放性质,正适合自我放逐的间谍掮客、亡命之徒和非主流作家。至于为什么受丹吉尔强烈吸引的往往都是盎格鲁- 萨克逊文化圈的作家,原因很简单,在性道德方面英美远比欧洲大陆保守,这些作家实质上都是丹吉尔的“性难民”,原始欲望驱使他们投奔自由。
他们在丹吉尔的文学创作不过是流放生活的副产品。只有当性工作者在西方不再被污名化、性少数人群权益有了保障之后,丹吉尔这个“海滨索多玛”作为避难所的地位才开始削弱。
四
我到丹吉尔的第二个晚上,在1938 年开业的里夫电影院(这家大苏克旁边的Art Deco 风格老影院在“国际共管”时期叫雷克斯电影院)看了一场老电影,奥黛丽·赫本60 年代初主演的《蒂凡尼早餐》。这片子很适合在丹吉尔看,因为《蒂凡尼早餐》的原著作者杜鲁门·卡波蒂也曾经是丹吉尔的常客。银幕上的奥黛丽·赫本无疑是可爱的,可我的看法跟卡波蒂一样,认为不如让玛丽莲·梦露来演,气质会更接近这位得州村姑蜕变而成的曼哈顿“艺妓”。以前在小屏幕上观看此片时就隐约觉得什么地方不对劲,比如,男主角刚刚跟绰号“2E”的中年妇女上过床(2E 是她的公寓房间号),光着身子躺在那里,赫本演的女主角明知他们之间的金钱性交易关系,怎么还能亲昵地躺到男主角赤裸的肩膀上。原著小说我没看过,并不知道男主角走上银幕后被编导生生改变了性倾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