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狄马加:人类只要还存在,诗歌就不会消亡|纯粹现场(11)

2024-06-15 来源:旧番剧
按照我自己的理解,当代写作,有可能通过自我书写,通过反讽式的自我书写,达到抒情效果,就像完成莫比乌斯环一样。有一个年轻批评家陈思,在关于我的论文中,提到了这一点。我觉得,他深谙我的策略。但是,有趣的是,马加的诗歌不经过反讽这样一个程序,直接进入抒情。这确实非常特别,非常大胆。我仔细想了想,刚才有朋友提到了海子,或许当代诗歌里面只有海子和吉狄马加是以如此抒情的方式直接写作。但海子的写作是青春期写作,又可另当别论。坦率地说,马加的抒情方式在别的诗人那里都很难成立,但在马加这里却是浑然天成,似乎天然地具有一种合法性。那么,这个合法性从哪儿来的?追问这一点,我觉得很有必要,对理解马加极为重要。我们当然可以从他热爱惠特曼等人的诗歌,对浪漫主义诗歌的继承有关。问题是,受惠特曼这类诗人影响的诗人大有人在,他们却没有这样写,而且即便这样写,我们又会觉得很难成立。
我想,这还是跟马加的种族文化有关,跟他从大凉山出发有关。我现在看马加的诗歌,可以清晰地看到,他的诗歌绝大部分是以第一人称写成的,具有独白的、自白式的性质。这样一种写作,常会导致诗歌变得简单。但是,马加的诗歌却并不简单,里面其实非常复杂。我想,这是因为马加的特殊身份,多种身份,使得他的诗歌天然、直接地具备了某种戏剧性。彝人的身份、用汉语写作的彝人的身份、用汉语写作的生活在北京的彝人的身份,用汉语写作又与世界诗人构成广泛对话的彝人的身份,多种身份在他身上有一种叠加和冲突,但这种冲突却又不是文明与野蛮的冲突,而是文化与文化、文明与文明的冲突,这种冲突内在于他的语言,使得他的诗歌具备一种隐蔽的对话性,这种对话性,却又似乎深植于一个同心圆,而那个圆心,就是他的大凉山。这使得我们看他的诗歌的时候,感受到这些冲突的时候,并没有被撕裂的感觉,并没有因为缺少反讽,而失去它的现代性。
有意思的是如果当中有失衡,有分裂,那么彝人的那种万物有灵的潜在观念,就会起作用,会有效地达到一种新的平衡,会有效弥合其中的分裂,然后重新实现浑然天成的抒情。不管怎么说,这实在是汉语写作在当代的一个奇迹。
张清华:谢谢李洱。李洱参加研讨会,一般在散会以后就找我问,“我刚才的发言怎么样”,我说“很精彩”,他就说,“难道只是很精彩么”,我说“你还想怎么样”,他说“是最精彩的么”,我便故意犹豫一下,说“那肯定是最精彩的啊”!这时候,他就特别满足,露出了笑容。李洱刚才说了一个很重要的观点,当代性的写作有一种内在的统一性,不管是诗还是小说,它都有互相延展互相嵌入的部分。在欧阳江河和西川的诗里,同样能看到这种东西,他们刻意简单粗暴地说里面“藏污纳垢”,其实这只是一个比喻。当代性本身确乎有碎片化、材料性、未完成性,甚至要故意嵌入某种反对完成性和制度性的一种语言倾向。我觉得他又深化了欧阳江河的看法,并且他提出了吉狄马加写作中由于多重身份导致的“内在的戏剧性”,以及他所产生的那种文明关系的“内在折叠”中的多重性,所导致的丰富性,等等,非常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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