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新刊|长安:说太宰,话《惜别》(8)
2024-06-15 来源:旧番剧
《鲁迅:光明意识与幽暗意识》一书沿着基督教文化这一独特的坐标和方向对鲁迅的思想和精神进行了系统整理和细致解读,提出鲁迅最深的精神资源不是中国的文化传统,不是启蒙思想的人道主义,而是“希伯来精神”影响下的“个”的精神和“幽暗意识”这一重要观点,是国内研究鲁迅与基督教关系的代表性专著(齐宏伟著,江西人民出版社2010年版,来源:douban.com)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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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宰是日本现代文学的象征性人物,相马正一称他为“语言炼金术师”,佐藤春夫称其文章“看似浮薄实则诚实,看似华丽实则沉郁”(《太宰的文学》)。话说《惜别》,有些地方也的确别致,比如拿乌鸦喻人:“一只乌鸦独立枯枝,羽翼漆黑闪亮,自成风景,几十只乌鸦扎堆儿嚷嚷便不成体统”,“数百只凑一块儿则显得猥杂,乌鸦们谁看谁都别扭”。又如松岛风籁乍起,周树人说:“正觉得缺点儿什么呢,加上风过松枝的声音,松岛一景才算完满。”都有太宰味道。不过看完《津轻》再看《惜别》,却有些像看完《红楼梦》前八十回再看后四十回。《惜别》不到十万字,周树人在松岛的旅馆对田中卓讲述自家身世与自国现状时就口若悬河、一气说出一万七千来字,且几乎没分段。周树人雪夜访田中时又一气说出三千多字,然后问:“几点了?太晚了吧?”意犹未尽,接着口若悬河。
原本文字机巧的太宰好像又回到了学生时代,昏头昏脑地连夜赶写关于鲁迅的读书报告,自是不免粗糙,也难怪这些地方日后会为众多评者诟病。太宰在一九四五年十二月二十九日写给山下良三的明信片中说:“闹空袭,钻出防空壕写上半页纸,高射炮响得厉害了就又钻回去,《惜别》就是这么写成的。文气容或有些不畅,唉,精神可嘉啊!”很难说太宰心里没有遗憾。
《太宰治的人生笔记》,[日]太宰治著,王淑仪译,麦田出版社2014年版(来源:douban.com)战后,国之衰败、价值系统之崩溃已令太宰颓靡,农地改革后津岛家痛失土地、风光不再,更令太宰失落。耽读契诃夫的太宰于是创作了东洋版《樱桃园》——《斜阳》,为故家的没落也为日本的旧时代唱挽歌。《斜阳》之外,短短两年里太宰还完成了《维庸之妻》《人间失格》等佳作,作为畅销作家红得发紫,同时又在几个女人之间疲于奔命,踉踉跄跄。在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九日写给弟子小山清的最后一张明信片上太宰说:“如今生着病,跟女人也纠缠不清,真个是半生不死。”周树人三十六岁成为鲁迅,以《狂人日记》正式登场;太宰治三十八岁入水身亡,留下未完的《再见》。太宰若有机会修改《惜别》,将那些读书报告化为小说的有机成分,《惜别》这部“跨越国境的友爱故事”、这本别样的“鲁迅前传”或许会更可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