荐读|季栋梁:苦下到哪达哪达亲(上)(2)
2024-06-15 来源:旧番剧
在他一只脚跨出门的一刻,我说:“大,你就不能让我过得安心一点么?”
我们那一带把父亲不叫爹,也不叫爸,而叫大。小时候写作文常常会写到,不知道咋写,查字典也查不出来,那时候我们只有32开本的《新华字典》,那是这世上最简明的中国字典了。去问老师,老师说,是“回答”的“答”吧。老师的语气表露出不敢肯定的意思。我们觉得老师说得不对,“回答”的“答”怎么能代表父亲呢,你看“爹”也好“爸”也好,都是“父”字头,当然能够代表父亲了。老师说用“爸”或“爹”代替,这是个方言。可代替让我们都觉得别扭。后来,我终于在更大更全的字典里查出来了,就是大小的“大”。这是我上大学以后的事了。把父亲叫“大”一度让我们觉得是那么土,小时候队上常来劳动改造的人,有的带着孩子一同改造,他们都把父亲叫爸叫爹,我们觉得是那么好听。我们以为只有我们才把父亲叫“大”,后来才知道,“大”是对父亲一个很古老的称谓,全国把父亲叫“大”的地方不少。
现在倒是觉得叫大最贴切,最能表现作为父亲的内涵,小时候叫“大大”,亲昵婉转,大了叫“大”,气壮山河。何况,“大”有大的意义,在孩子眼里,父亲都是庞然大物。
这是一句狠话,就像一颗钉子,把他钉在门框上,他一只脚门槛外,一只脚门槛里,被定格在那里。我更恶毒地说:“你说过的,我小时候不得你的济,你到那世罪孽深重;你老了不得我的济,我到那世罪孽深重,你忘了?”
我知道这话更像锋利的尖刀,刺穿了他坚硬的外壳,扎在了他的心上,我看到他触电似的抽搐了一下。我想这话会激怒他,我就是要激怒他。
没有在我们村上生活过,你不知道他的脾气有多大,简直可以用飞扬跋扈来形容。在我的记忆中,我懂事(我是指他认为我懂事)前他对我挺好的,动不动双手掬着我的头扭着说,你就是我的个活么,你就是我的个活么——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掏出一颗糖、核桃、花生、枣子,赶集他会带上我,到了集市上下顿馆子。当他认为我懂事后,对我的态度发生根本性转变,凶了起来。吼骂是经常性,把他惹齁了,他头一歪,眼一斜,眉一挑,粗声大气吼我。老话说:堂前教子,枕边教妻。他就是这样的,他的吼骂整个山谷都在回响,即使讲道理也是高喉咙大嗓门。他骂我骂出许多经典的话来,比如我挑食不好好吃饭,他会骂:饿上三天,吃屎都是香的。他经常检查我的作业本,他只上过几天农民夜校,没识下几个字,到了二三年级检查我的作业就很吃力了,他只看对号和错号,叉叉多了,他抓起书本就在我头上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