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文学的目光越拉越长(22)

2024-06-15 来源:旧番剧
小说一开始我就写牛翠柏倒着行走。倒过去20年,他睡在一顶发黄的蚊帐里被喇叭声吵醒,于是真正的故事从这开始了。我在小说里写了许多夸张的内容,比如牛翠柏他们需要举手表决,才知道父亲是不是还活着;宁门牙被枪决后,牛红梅像朗诵诗歌一样朗诵他的罪行;金大印必须按照记者提供的三个信封生活;牛红梅在准备做按摩小姐前,必须经过“正话反说”的培训;母亲何碧雪像回答记者提问那样回答女儿牛红梅的家常话;流产过多的牛红梅,最后脆弱到看电视里的小品发笑也会流产;牛红梅在嫁给金大印时,由牛翠柏出面签订了一份爱情合同,成亲那天,我们一律不准回头,因为一回头,就会回到贫穷的过去。《耳光响亮》和传统意义上的小说相差太远,在有的读者眼里,几乎是在搞笑。而我写它时,却那么投入,有时甚至深陷其中,为人物落泪。
张英:《篡改的命》讲述底层的失败者不甘心失败,想扭转家庭的命运,把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有意设计调包计,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孩子送到富人家里。这是一个虚构的故事,但写得让读者相信它是真的,这是很牛的功夫。
东西:不是“调包”,是“定点投放”。写调包的小说太多,写“定点投放”的没有。这是狡猾的人生观,也是无奈的选择。乡村想改变命运又改变不了的人,像我一样年龄已慢慢变大。他们曾经雄心勃勃,曾经充满梦想,最后都遭遇了失败,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回到农村,只能把梦想和希望寄托在孩子身上。他们这辈子没法改变,但下一代能改变吗?少数也许能改变,大多数还得重复父辈的生活。为了不屈服这样的命运,汪长尺打起小算盘,把孩子送给富人甚至仇人,自己却做起“影子父亲”。他让孩子过上“寄生”的生活,很不道德却又那么值得同情。生活非常丰富,甚至它的丰富性超过了我们的虚构。有时我感觉我的写作不是真正的写作,而是现实的搬运工。在这样的现实面前,小说家的写作,有逻辑的写作或理性的写作,甚至不堪一击。但小说家再怎么难也要写,不要跟生活比传奇,而是跟生活比思考。
为完成这一任务,作家有许多手段和技法,有的通过极端、荒诞的手法,达到真实性的效果。在《篡改的命》里,为让读者相信父亲能狠心把孩子送出去,前面叠加了他人生遭遇到的许多困难。为什么有这么多困难?作者把千千万万这样的人的遭遇,叠加在他的身上了。当然在送的过程中,父亲抱着孩子出去时说,“你哭,你只要哭一下我就会放弃”,但孩子没哭还笑了。你看,这就把责任推到孩子身上去了,父亲也在寻找心理安慰。如果用粗暴、简单的方法写,或在必须用力的地方,耍了滑头或用了荒诞,读者不会信服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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