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永远不会真的抵达终点:福山与“后真相”时代的欧美思想界(6)
2022-10-26 来源:旧番剧
《起源》谈的是历史,有现成的史料,却很少讨论诸文明的历史对心智的深远影响,福山要处理如此宏大的命题,却又不愿展开一场冒险。关于缺乏负责制政府的后果,他以武则天和万历为例,仿佛这两人的作为都只出自个人的昏庸,而非身处的权力位置的结果。相较之下,比福山早五天出生的田中芳树显然更高明些。
根据田中芳树同名小说改编的动漫《银河英雄传说》
福山的这两部中期作品中,政治与人性的关系的缺失,使他忽视了一种可能性,即早熟的国家会压制另两个要素。相反,在《政治秩序与政治衰败》中,他认为早熟的民主如果缺乏强大的官僚国家,会纵容受庇护的私利集团,所以顺序上宁可先建成官僚国家。这与《历史的终结》中主张的顺序(先有自由再实现自由的普遍化,若颠倒顺序便可能停滞于平等的奴役)存在紧张关系。福山试图把政治的要素压缩到三个方面,他承认方法上的困难,在于历史变量太多而国家样本太少。在选取样本时,他反对学界的一种前见,即过于重视英国史在现代化进程中的位置,并认为英国路径是一种例外。但是从文化史与政治史联动的角度看,这种注意力的分配并非没有道理:英国是把历史领入现代的国家,而非被历史拖入现代的国家。如果你把社会的文化、政治等各方面视作相互协调的整体,当然就会猜测其思想文化内藏着最全面的资源,或最小的阻力——不见得是转型之后最好的,却是最适合转型的。
福山认为我们的目光不该偏重英国或丹麦等最优案例,许多国家暂时不具备那样的条件;这也是因为他的视野局限于政治,而政治的全部力量作用于且依赖于当下,好高骛远总是不现实的。但从长远看来,文化与心智才是限制天花板和地板的因素,其高低取决于你能在何种程度上吸收世界最优的遗产。取法乎上,得法乎中;取法乎中,得法乎下。况且现代文化的特征是,最好的即是最普遍的,也最易学;二流的反而更大程度上受限于其原生历史环境,不易学。
与《起源》的平庸形成对照的是,《历史的终结》中有大量关于政制与人性交互影响的讨论,想象未来人性是冒险的,但这正是此书的精华。政治组织了我们的行为,也就组织了我们的身心。人的行为和语言,常只是在某个模糊的大方向上找到的一条看似最切近的河道,而人所熟悉的河道取决于历史经验。福山说,日本高度形式化的、抽离于社会意义的审美是锁国停滞的结果,并预言历史终结之后的世界文化或将日本化(Japanized)。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经济学家开始恐惧于经济日本化(Japanification)前景,并怀疑这是所有高速发展过后的经济体的“最终宿命”,而社会文化迥异的欧美又何以适应这种停滞。三十年前的日本是经济奇迹的象征,彼时福山关于日本文化的观点,却无心插柳地解释了经济停滞三十年后,活力渐弱的日本社会为何并未陷入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