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永远不会真的抵达终点:福山与“后真相”时代的欧美思想界(8)
2022-10-26 来源:旧番剧
身份政治:
对于承认和认同的激情
福山在《身份政治》中再次引用柏拉图,将人的灵魂分为理性、欲望与“血气(thymos)”这三个独立部分,并用“血气”解释“为承认而斗争”,因此其理论框架仍与旧作一贯。三十年来每当地球上发生了些什么,就会有人问福山是否改变了“历史终结”的观点,但三十年改变的是时局,而非他看时局的方法。福山认为“血气”让人捍卫尊严、追求光荣,但尊严可以属于普遍人性,光荣可以出自个人英雄主义。身份认同的集体属性无法用理性的利益之争解释,因为普遍主义是理性最顺畅的形式。理性的人没有想象的共同体,是什么让人将自己归于群类,甚至将最珍贵的尊严绑在集体上?福山用历史叙事而非理论来回答人们何以选择集体主义的问题,相关心理学或可从埃里克·霍弗的《狂热分子》等作品中寻找答案。
埃里克·霍弗(EricHoffer, 1902-1983)的一生十分传奇,7岁失明,15岁复明,父母早逝,靠自学成就学问。长年从事码头搬运工作,1964年成为加州伯克利大学高级研究员后,仍未离开码头,其许多观念都是在码头工作中形成,因此他也被称为“码头工人哲学家”。
《身份政治》从古老的宗教和民族冲突,写到如今的族裔、性别、阶层矛盾,却未提到其中的心智变化:那就是冲突的焦点从虚幻变得实在,或从形而上变得形而下。福山谈到,当今极端主义者的动机与其说是宗教的不如说是心理的,美国的宗教也正在被“心理治疗型”意识形态取代,并用私人心理因素的不稳定性来解释身份认同的极端化。这恰恰说明思想史正在被耗竭,因为用肤色、性别和财产划定认同分界无需玄奥的思想,它们都是生活世界中的真实构造,今人再不会为是否承认三位一体而相互厮杀。理论上说,可能存在非意识形态的平权政治,却不可能存在非意识形态神权政治,后者是一个“圆的方”;平权主义产生的认同政治问题只是历史实践问题,而神权政治在哲学理论上就是虚假错误的。
身份政治的兴起是一扇窗口,通过它我们得以探视,当今世界究竟在何种层面是“后历史”的。马克·里拉在《分裂的美国》中认为,当今的左派身份政治其实是非政治的,它不再塑造完整的政治图景,而是沉溺于自恋,对自身之外的世界缺乏认知,导致了2016年大选之灾。但如果要问为何左派放弃了整全图景,这就不是一个时政问题而是思想史问题。福山其实提供了一个答案:首先,进步的意义在于历史性,它与保守派的不同在于它不是静态的,整体进步意味着一个战略方向,而1991年后的全球化时代不再有战略方向。“化整为零”的具体化是必然的,这也正是二十世纪哲学的要求。问题不在于政治议题多元化,而在于它们的范式:在功利主义范式下,良好的比例感能将多元的善聚合成整体,然而最近半世纪来,西方政治话语更多采用康德主义的范式,多元的意识形态必然陷入文化战争的泥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