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益善:母亲的土地(8)

2023-06-11 来源:旧番剧
母亲看到了我,站起身:“老大,你这么晚才回来呀?吃过饭么?”
我答:“吃过了。”
我问:“妈,这深更半夜的,外面的寒气这么大,你在这里敲脸盆干么?”
母亲说:“赶老鼠!”
我吃惊了:“赶什么老鼠?”
母亲说:“这几年邪火得很,特别是今年,老鼠成群。这好不容易选的种子平的秧田,谷子撒在谷厢上,一眨眼,成群结队的老鼠跑来,黑压压的一片,不要半个时辰,能把谷种吃光,你说邪火不?”
母亲与我说着话,眼睛紧盯着下了种的谷厢。果然有三四只半尺长的老鼠从黑影中探出头来,往谷厢里爬。母亲忙用木棍往铜脸盆上一敲,当当几声,在静夜里清脆而浑浊,几只老鼠吓得夹着尾巴跑了。
这真是怪事,我长这么大才第一次见到。田野上,有好多盏闪烁的灯火,并有各种声音传来。有敲木瓢的,有敲锨板的,各种声音纷杂而又融汇成一支大的交响曲。
农民啊,你们就是这样生存着,是这样与风雨与天地与鼠类搏击着,在艰难中创造着财富,生产着粮食,热爱而献身自己的土地。
我想到母亲就一个人,天天夜里在田边守着,连个盹都不敢打。别人家人多,还可以轮换一下。母亲就这么守着,一直到谷种变成了秧苗,方才能放下心来。母亲,你没有睡么?你已经守了几夜?你还要守多少夜呢?看着母亲敲响铜盆,在田埂上慢慢地走着,我半天说不出话来。
灯光,各种敲打声,使得乡间的春夜失去了平静。我从母亲手里接过铜盆木棍敲起来。“母亲,您去歇歇吧!”
母亲歇着了,病房里安静极了,查房的医护人员刚刚离去,架子上的葡萄糖针液新换了一瓶。就着柔和的灯光,我看着母亲满是皱纹的脸,母亲脸上的腊黄去掉了一些,有些微的淡红浮上了面颊。我松了口气,母亲是没有危险了。母亲是了不起的,母亲的生命力是坚强的,我想。三年困难时期,父亲永远地去了,家新是在父亲去世半年后生下来的。那时,母亲已经奄奄一息了,家新看起来也活不了。地里是光秃秃的,集体仓库里空了。看着三个孩子,我十二岁,女儿七岁,家新在一卷旧棉絮中闭着眼。母亲下地了,母亲移着浮肿的腿出门去,手臂挎着蓝子,篮子里有把小铲子。母亲在田野里寻觅,在土地里抓扒,人饿得摇摇晃晃。只要是青的,母亲就捋下来,只要是有根的,母亲就挖出来。篮子满了,母亲站起身,一阵天旋地转,她扑倒在田野里。一群黑老鸹呱呱地叫着,纷纷飞来。
我守着弟妹,等着母亲归来。夜深了,妹妹的嗓子哭哑了,烂棉絮中的家新偶尔睁开小眼,哇哇两声,又闭上眼,我不敢出去找母亲,我要守着弟妹,我知道母亲一定会回来,一定会带回吃的东西,我是那样坚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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