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益善:母亲的土地(9)
2023-06-11 来源:旧番剧
果然,母亲回来了,带回一篮子草叶草根,手上还提着一只黑老鸹。我抱着母亲的腿哭了,母亲的膝盖上手肘上都是泥,她是爬着回来的。母亲说:“儿啊,我的命大,死不了的。我们有土地。我昏了一个时辰,土地又叫我活过来了。黑老鸹围着我啄呢,被我一铲子砍倒了一只,可以熬一点汤,喂你弟弟了。只要有土,土地里总有我们活命的东西。”我记住了母亲的话,一家人也就这么奇迹般地活过来了。
二十岁前,我一直与母亲生活在土地上,初中毕业就回了乡。二十岁后,我进了大学,后来又在城里分了工作。我没有忘记母亲,也没有忘记土地。妹妹不理解母亲,家新不理解母亲,妻子不理解母亲。我理解母亲,村里人说母亲是个“鸡扒命”,意思是说她这辈子像鸡样,必须不停地在土里扒拉着,寻找吃的。
不对!今天母亲有吃有穿,有儿女供养,可她还是要她的土地,要她那二亩四分田,要她的三千斤粮食。她本可以不再去扒拉土地寻找吃的,可她的根扎在了那里,离不开啊!母亲,就是土地,土地,就是母亲,我永远地理解母亲。
葡萄糖针液流着,母亲活过来了。母亲只能拄着拐棍走动,母亲彻底地老了。母亲渴望她的两亩四分地,住在我家,天天念叨。孙儿拴不住她,媳妇的孝顺宽不了她的心,母亲非要回去。我想法弄了辆车,送母亲回乡下。
母亲拄着拐棍,围着两亩四分田转了一圈,看到割完稻子的田里,没有翻耕,没有放水,而隔壁里的田里,晚稻秧长得青幽幽的,母亲半天没作声。母亲又回到城里,日子过得并不快活,她不属于城市。
一年后,母亲就去了,去寻她的归属,到她的两亩四分田里去了。
“你们的父亲是归到泥里的,让我也到泥里,我去找你们的父亲。”母亲这样说。
我撒完母亲骨灰的那个傍晚,兄妹三人在老屋里坐了一夜,三个人都没有说话。我望望家新,家新抽着烟。妹妹一直在低头流泪。临了,家新把烟蒂朝地下一扔,站起身说:“大哥,姐,我把那份临时工辞了,回来种母亲的两亩四分田,我陪着她老人家,你们有空就回来看看。”
我一早又到梯形田里,围着田埂走了一圈,心里在向母亲告别:妈,您歇着吧,让家新来做。
两亩四分田的红花草,明春一定是红艳艳的一团,那是母亲的血液染红的?那也是一片晚霞飘落在土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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