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也退:读加缪,从在每个人身上寻找正确的东西开始(4)
2024-01-14 来源:旧番剧
这真是授人以渔。达拉斯特就是这么实践的:伊瓜贝小镇的官员对他重礼相迎,可他不想躺在宾馆里足吃足喝,而渴望接触那些不怎么敢接近他的、围着缠腰布的黑人 ( 监工坦然相告:“他们是最穷的” ),那些虔诚敬神的普通人。同样的,《阿凡达》中的杰克虽然对陌生之地不无疑虑,也看到猛兽们面目可怖,却也认出他们对别的地盘上的主人的尊重,凶悍的伊卡兰,不也能与人生死为伴?
道德关系因而建立了起来——不但求真,而且“求正”。
把从文学中领受的东西,放回到现实之中
2009年的时候,地铁已经很发达。像电梯一样,你按向上的箭头,就知道它不可能往下走,走进地铁,你也明白它一定能按时帮你抵达目的地。工具处在人的驯服之下,分毫不爽地为人服务,我很小的时候体验过的,拥挤的公交车里一只只手接力传递车票的恶劣感觉终于一去不返。然而,人仍是不可测的,不管是在车厢里还是在地铁上,举目所见,他者都是异己。
在地铁里,我被一个穿着鼓鼓囊囊的外套的胖男人堵着通往出口的路,内心就生出了躁郁。“能让一下吗?”我说,语气中带出一种责备。那个男人转下身子让开了。“慢点”,他说。
我离开地铁很久,还记着他说的这两个字:“慢点。”
在别人身上看到“正”,或许本就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不必像加缪那样,押上一个有着阳光大海、少男少女的环境,才会想到“活着真好,生活中处处有美”。不过,隆重一些的投入常常也是必需的,就好比发现了一颗太阳系行星,增加了一条人所共知的天文常识,之前却耗掉了很多代人类的精力。加缪必须把他的认识连同产生这种认识的外因一并交出去,我一遍遍读他写的北非,越来越觉得,他之迫切求“正”,是因为他渴望让自己度过的一切都拥有意义。
他说,阿尔及尔的电影院里出售一种菱形薄荷糖,糖纸上常常贴着红色的标签,上面写着“一切能唤起人们爱情的话语”,比如这样的问答:“问君何时带我入洞房? ” “明年春天。” “您爱我吗?” “疯狂地。”
他曾说,巴勒固的青年都很早就结婚成家,一生的精力在年轻时就耗竭,“一个三十岁的工人已经发尽了他手中的牌。他处在老婆和孩子之间,等待着终年”。但意义在于,一个人可以了解这个过程,这个先获得恩赐、然后被剥夺的过程,恩赐来得突然,来得确切,来得慷慨,去的时候则是一场毫无情义的“焚尽”。
他曾说,阿尔及尔的殡仪馆老板喜欢开一种玩笑:他们驾着灵车在路上碰到漂亮妞时,会喊道:“要搭车吗,小妹? ”看上去很不吉利 ,但人们在听到一个凶 耗 时也会亵渎不敬地讲这样的话:“可怜的家伙,他再也不会唱歌了”,或像一个奥兰女人那样说自己从未爱过的死去的丈夫:“上帝把他赐予我,又把他从我身边带走。” 意义在于看到其中的暗示:就在一个邀人生存的国度里,死亡因其无处不在而缺乏神圣气氛。“尤其就在这墓地的墙垣下,”他补充道,“贝勒固的青年们幽会着,女孩们让人亲吻着、爱抚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