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庆:狼如果穿戴上衣冠,它的野性真的被驯化了吗?(2)
2024-06-14 来源:旧番剧
荷马在《伊利亚特》第十卷里讲述了披着狼皮的特洛伊间谍多隆的故事。多隆相貌丑陋但跑步速度惊人,为了赚取阿克琉斯的战马这个奖励,他接受了深夜逃出特洛伊,潜入希腊军营刺探情报的间谍任务,他把自己装扮成一匹狼,并模仿狼的步态,但这个诡计被狄俄墨得斯和尤利西斯拆穿,他不得不招供,但依然被斩首。多隆(dolos)自此成了希腊语里“诡计”的词根。
可是,漫长的欧洲文化史又告诉我们,“狼”的幽灵并未随着文明的进步而被祛除。这或许是因为,在现实的政治生活中,“狼”的本性又必不可少。罗马国父罗慕路斯曾受母狼哺育,这或多或少指涉着其以杀伐立国的恐怖真相。帕斯图罗则告诉我们,随着国家的成长,这种象征原始暴力的育婴母狼崇拜逐渐被代表丰收的农牧崇拜所吸纳、净化(页31),这无异于说,罗马人——及其欧洲的后嗣——已经学会了用优美和崇高隐藏这种真相。这样一来,“野蛮/文明”的二元关系,事实上也就并非历史中的先后关系,而是艺术中的表里关系。如帕斯图罗所言,对于狼这种“担任着这个世界与亡灵世界的中间人”使命,且“拥有邪恶的绝对力量”的动物,古代人倾向于缄口不提,若是提起,也要“用绘图或是其他的表达方式取而代之”(页94-95)。
列那狐将灰狼伊桑格兰骗进修道院,与之进行了宣誓和平的拥抱,但可能又重新酝酿着新的恶作剧。选自新抄《列那狐传奇》原文献是1285-1290年版誊抄于阿拉斯的版本,现存巴黎法国国立图书馆25566号藏品第128对开页
因此,我们会看到,中世纪的宗教中出现了“伏狼诸圣”的形象,民间故事里则出现了《列那狐传奇》等对狼的调笑嘲讽,这一切其实是对当时的黑暗处境所引发的集体性恐惧的情绪疏解(页42)。帕斯图罗相信,“这种恐惧往往随着各种危机而诞生(包括气候骤变、农业灾害、社会动荡等)……”(页73)即便通过叙事和纹章化的方式,让狼的形象逐渐变成某种颠覆性的“力量、坚韧、毅力、胆略以及百折不挠的意志”(页106)的象征,只要自古以来四分五裂的欧洲不断陷入乱世,事实上的猛兽狼群,和如同狼群般凶残的人类,必然会再次入侵城市和村庄,唤起那无可掩盖的荒野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