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益善:母亲的土地(5)
2023-06-11 来源:旧番剧
一棵一棵秧栽下去,顾不得擦擦汗,顾不得伸伸腰。白晃晃的水田,浮动着母亲一个黑点。
在母亲双膝磨过的地方,就有一片绿色出现。是母亲织出的布?是母亲的一腔碧血染就的土地。
我泪流满面,我顾不得脱鞋袜了,我扑通跳进田里,扶起跪在泥水里的母亲。
母亲晃了晃,站住了,看了看我说:“老大,你回来了!”
母亲身子靠着我,喘息了一阵。
“妈,你不能这样拼命哟,走吧,跟我到城里去,这田不种了!”我乞求着说。
母亲闭了会眼,然后睁开,摇了摇头,用手指指四围水田躬身栽秧的人。“别人都是这样的,我也做了几十年了,再做不了几年。你就让我做一年算一年吧!”
我拗不过母亲,陪着她把秧栽完,才回城里。我给妹妹和弟弟一次次地讲,要他们有空就回家看看母亲,帮母亲做些活路。
妹妹是经常回去的,只有弟弟家新说:“她老人家有做事的瘾,不做事就要害病。你帮她做多少事都没用,她总能找出做不完的事来。”
我狠狠地瞪了家新一眼,吓得家新不敢做声了。后来家新还是回去过几次,帮母亲挑了一次草头,耕了一次田。家新耕的田母亲不满意,犁沟深浅不一,母亲说是“狗子啃的”。母亲帮家新返工,又耕了一次,使她的两亩四分田既平整又均匀。
母亲有一天终于到城里来了,是在夏收之后,是妹妹弄了一辆手扶拖拉机,陪着送进城里的。我出差刚到家,接到电话后,急忙赶到一条僻静街上的警察岗亭旁。
手扶拖拉机不能上大街,只能开到这里。母亲躺在车斗的竹床上,妹妹举着一把伞为母亲遮太阳。母亲的脸消瘦得很厉害,脸上腊黄腊黄,嘴唇都起了燎泡,浑身软软的。
我赶过去,趴在车斗旁,喊一声:“妈,你怎么了?”
母亲说:“身上没劲心里堵得慌。”
妹妹说:“你是累成这样的。”
我没再说话,背起母亲就走。我背上的母亲轻轻的,身上尽是骨头,我心里发酸。
妹妹打发手扶拖拉机回去了,赶上来,为母亲举着伞,街上人惊奇地看着我们三个人。
安静的病房,洁白的床单,母亲躺在病床上,身躯显得那么小,母亲闭着眼睛,白发在额前像一蓬枯竭的草。脸还是腊黄的,爬满了皱纹。母亲多么的衰老啊,母亲终于老了。在我的心中,母亲总是不停地劳作着,瘦小的身躯里像蕴藏着用不尽的力气。
父亲没有了后,母亲就是父亲,母亲顶得上个男人,屋里屋外,哺养三个子女长大成人。母亲在儿女面前没有流过泪。